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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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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◎加速◎

載初三十一年末, 秋冬已至,萬物消寂。

江春月在程府的日子過的還算安穩,在大夫人這裏學習管家經驗, 在三夫人這裏,聽聽她那些逝去的情意, 左右逢源, 誰都不得罪,日子倒也不錯。

偶爾在老太太那裏哄她開心, 還能聽到不少真切的人生至理。

今個天沈蒙蒙的,所有景物都染著一絲肅殺之色, 讓人無端郁郁, 不愛活動。

江春月留在祖母房裏,陪她圍爐煮茶, 茶裏放了新鮮折的雪梅, 讓茶水浸透著一股花香味。

“人啊, 總要學會裝糊塗, 特別是女人, 世下的女人本來就是被男人統治的, 再總圍著男人轉,被他們的情緒牽著走, 就容易不快活。”

祖母這番話令江春月心下動容, 她花了兩世才想清楚這個道理。

“祖母說的有理。”

她為祖母斟茶。

祖母慈笑的接過, “你倒是有心了,願意在冷天裏陪我一個老婆子。”

“祖母哪裏話, 孝敬祖母, 是孫媳的職責。”

祖母溫氏有些渾濁的眼球看了她一眼,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皺褶, 同樣也留下珍貴的沈澱。

“這些年老了,尹氏也把我當個老糊塗,全府上下都覺得我糊塗了,其實反倒這樣,我才看的更清,尹氏這些年從官中裏拿了不少,戚氏雖不曾拿過,可也把硯文那點私產敗的精光,還好你公公統領全府,一切也都在可控範圍內,畢竟一家人,盡量維持和氣,你說是不是?”

江春月對上祖母那雙眼睛,竟覺得她能看透一切的可怕,她甚至猜,祖母其實是知道戚氏有意公公的。

“你現在也學的差不多了,找個機會,程府內務就要全交給你打理,家務事不比公務,非要分個一清二白,但一些根本性的原則也覺不能僭越,這個尺度,你自己要把控好,需要你自行體會。”

江春月鄭重的對著祖母應允。

祖母看著窗外蕭瑟的風景,靠在燙過暖爐的軟墊靠背上,雙眸幽幽:“我剛才說女人不能總圍著男人,而把握住內宅,則是女人的立身之本,也可以稱之為女人的事業。我孫兒玉璋必成大器,必登高位,有時候不能總讓他等你,你應該與他同行,攜手共進退,當你擁有了一切的時候,之前什麽恩怨情仇,都會變得像霧一樣,虛無縹緲。”

這番話高深難測,江春月仔細記下,在心中體會琢磨。

老太太看著江春月如此沈穩的思考,心中很是欣慰,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掌管程家的人。

從老太太這裏回到熙園,連秋與白芙正在門口等著她,如今兩人也做了一等丫鬟,行為舉止,早非最初。

“少奶奶,竹溪來信了。”

江春月進了屋,搓了搓有些涼的手,琪清為她解去白狐毛的大氅和風帽,江春月拿了信,快步往自己的小書房去。

熙園的主房裏都通著地龍,犄角旮旯又放了一些炭盆,是程玉璋的主意。

鯉魚來信提到她遇到了命定之人,那人真的戴著紅色綴海珠的抹額,騎著一匹黝黑的駿馬,背上背著箭簍,救她於危難之間,玉堂金馬,風流如畫,他們不知對方名姓,說只互看對方一眼,就覺得心動不已,彼此心意已知,又不知何時能再遇見。

信中末尾還提到她即將來北直隸看她,她兄長也來。

江春月無比期待。

來京城這麽久,她沒有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,與前世境遇相似,不同的是她現在事情很多,忙裏忙外,也沒有時間去悲春傷秋。

——

皇上他一生勵精圖治,選賢任能,讓本已經歷百年的王朝重新綻放出蓬勃生機。

當他發現自己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,但年事已高,再不能徹夜看奏折,而是中途睡著時,他心生悲涼,恨不得再向上天借五百年。

這晚他又在看奏折中睡去,中間做了一噩夢,致使他猛然驚醒,才發現不小心睡著了。

他頓時大怒,拿起桌子上的幾本奏折就丟到太監身上:“侯巖,朕說過,若朕睡著了,讓你叫醒朕,你如何不聽!”

侯巖立馬跪在地上,渾身哆嗦,聲音顫抖:“奴、奴也只是想讓皇上多休息一會,皇上年歲已大,身子經不住這麽熬的。”

皇上朱濟岱長嘆一聲,扶住額頭,侯巖見狀,連忙上前,為他按揉頭部。

朱濟岱放松的靠在椅子上,閉眸道:“天燈祈福上用的青詞都備好了嗎?”

“皇上,首輔大人非常重視,命翰林院所有人來寫,經過層層篩選,選出三篇最佳青詞,分別是林天祿、蘇真卿和葉闞。”

“林天祿與蘇真卿?呵,朕聽這兩個名字耳朵都要出繭子了,又是姜言的學生吧,他的學生快把朕的朝堂給占滿了。”

“首輔大人一向愛才惜才,最喜提拔寒士,皇上您都是看在眼裏的呀。”

“哼,他是提拔寒士了,可寒士都聽他的,對他感恩戴德,比對朕都忠誠。”朱濟岱揮開侯巖的手,“朕真是老了,跟你一個殘缺之人講什麽,將翰林院前十名的青詞都拿過來,朕要親自看。”

沒多久,十篇青詞放在了朱濟岱的書案上,他一篇篇略過,見到一篇時,立馬拿起來細看,目光微涼:“這程玉璋是誰?朕怎麽覺得有些熟悉。”

“是今年的新科,榜眼,也是程閣老遺失多年的嫡子。”

朱濟岱眸光一暗,“你是說是當年坤寧宮大火時……”

“皇上,就是那位,說來也巧,當時程閣老的夫人許氏將程玉璋放入木盆裏,又留了字條,順水漂流,被宮外的人撿到了,如今憑著信物,重新認回到程家。”

朱濟岱目光已經不在青詞上,他的眸光隨著桌上的燭火微微跳動,忽然道:“傳朕的旨意,程玉璋文采斐然,對仗工整,特升為翰林院侍讀。”

侯巖內心一驚,揮手讓執筆太監擬旨,朱濟岱看過後,命掌印太監蓋章。

翰林院中,下值後,一些庶吉士在裏面閑聊。

翰林院內藏書豐富,程玉璋下值後一般都看書到半夜才回。

“不知道前些日子大家寫的青詞有消息了嗎,惟之與介惜的青詞都被首輔大人選中了,皇上見了,說不定就此就能升遷。”

惟之是蘇真卿的字,介惜是葉闞的字。

葉闞擺手道:“只是幸運罷了,我寫的其實不如我同窗玉璋的。”

“程玉璋啊……”不知有誰怪叫了一聲。

“寫的再好,整日讀書都讀傻了吧,連關系都不會打,他要是能升遷,我敢倒立走路。”

葉闞餘光瞥了眼不遠處角落正挑燈看書的背影。

他聽得見。

但不為所動。

得知程玉璋是程府嫡子的時候,葉闞內心嫉妒不已,之前他還為程玉璋說的那些自責,現在來看算什麽,他不過是擁有最好的資源而忘記了他窘迫的曾經而已。

那些人說話越發難聽,葉闞突然出聲制止:“好了,你們小點聲吧,妄議同門,非君子所為,明日還要早起,都回去休息吧。”

葉闞等眾人散去,獨自一人走到程玉璋身後,臉上掛上笑容,才湊到他旁邊,熟絡的看了看他桌上的書:“看的什麽,這樣入迷?”

程玉璋看著這位與他同樣,起於微末的同窗,淡聲回覆書名。

葉闞嘖嘖出聲,“你真快看成書呆子了,你如今的身份非同尋常,不多去結交朝中大臣,在這裏看什麽書啊,真是浪費時間。”

程玉璋低聲一笑,沒說什麽。

這位同窗,前世今生都愛攀附權貴,結局悲慘,他該說的已經說了,再說就介入了他人因果,會受反噬。

他本來命就不夠長,需要珍惜著點,用來與皎皎一起。

葉闞覺得無趣,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,轉身一看,竟然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侯巖。

他內心喜悅又期待,莫非皇上已經看過他那篇青詞,他可是想盡各種辦法求了不少朝臣幫他修改,都是他之前得到小道消息,皇上要求仙問道,延年益壽,對青詞的事格外看中,讓他把握好機會。

侯巖一掃兩人:“程玉璋在哪?”

只一句,就澆滅了葉闞的期冀。

程玉璋起身行禮:“下官便是程玉璋,見過侯總管。”

侯林讚許的看了他一眼,“翰林院編修程玉璋接旨。”

這大晚上的下旨,葉闞也不知是好事壞事,與他一齊跪著聽旨。

當聽到皇上因程玉璋寫的青詞而提拔他時,葉闞腦中一時眩暈,極大的不公感湧入腦中。

可他也只能眼睜睜的見證程玉璋升官,等侯林一走,葉闞語氣酸道:“我原以為程兄不在意這些虛名的,果然有個高門靠山就是好,都不用自己打理,隨隨便便就升遷了。”

程玉璋收好聖旨,回頭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,聲音低沈,“沒有什麽事是能隨隨便便的,葉兄,你好自為之。”

他回頭的瞬間,竟震得葉闞心臟一顫,那瞬間迸發出的壓迫感,讓他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,這一刻,葉闞只覺得那個隨州清貧的同窗,突然離自己很遠很遠。

程玉璋在宮裏,絕非閉門造車。

前世他深得皇上喜愛,這份喜愛,他後來才知並非是對他才學的賞識……

在皇上駕崩之前,面對太子的幾次威脅,他碰壁碰的頭破血流,命差點沒了,得老師所救與指點,他改變策略,內抱不群,外欲渾跡,也學會了左右逢源,相機而動。

這次他要加快這個進程。

翰林院侍讀,為皇上、太子、皇子講讀經史,亦可為內參。

在太子未歸朝的這些年,二殿下朱佑舉勢力逐漸壯大,其母井貴妃深得皇上寵幸,朱佑舉年輕氣盛,手握兵權,比起常被皇上下派的太子,似更有實力,但皇上對太子位置的事,從未半點猶疑。

朱佑舉有娘家人的扶持,從做皇上聽話的好兒子,指哪打哪,到現在見到太子回歸,心態已經不再平靜。

太子自幼被立,又有皇後坐鎮,根深蒂固,也不怕二弟的挑釁。

眾臣都看得出來,黨爭已經熾化。

在被升為五品侍讀的當天,程玉璋就暗中向二皇子遞交了投誠信。

借力打力,隔山打牛,他深谙此道。

——

江春月在程府待久了,滿腦子就想出去玩玩,可是又擔心遇到太子。

太子近來似乎沒有消息,興許他上回見到自己與程玉璋夫妻和睦,就淡了心思,他身邊美人如雲,早把自己忘了才是。

正好白芙從外面帶來消息說,大興本地戲樓來了位有名的青衣,唱的曲子很好聽。

江春月蠢蠢欲動,提前給林四說好,讓他準備足了,才動身前往。

這次不止有程府的侍衛隊,公公程硯書聽說她要出去,還借了她一支訓練有素的侍衛隊。

江春月隱約覺得,公公大概是已經知道上次出門,自己與太子發生的事。

因為提前好幾日準備,她要出門看戲的事被程府許多人知道,祖母頻頻點頭,說年輕時候就該多出去逛逛,尹氏先是陰陽怪氣的嘲笑她一番,又莫名其妙的來熙園找她,還罕見的帶了幾盒點心。

尹氏臉上掛著日常假笑,一副與江春月交好的樣子,親切的拉著她的手,四處打量周圍,“還得是二爺這裏闊綽,一切用度都比我們大爺的好。”

江春月若無其事的抽回了自己的手,“大伯母是有什麽事要說吧。”

尹氏臉上竟滑過一絲可疑的尷尬,江春月甚覺驚奇。

“我也沒別的事,就是路過坐坐,我很忙的,你知道,程府上下,這麽多人,什麽事都要我操心。”

江春月微微扯扯嘴角:“既然大伯母繁忙,那我也不便留您用茶了。”

尹氏臉上臉色一滯,又急忙改口:“不是,也有一點小事……”

江春月不急不躁的看著她,等她說。

尹氏最終也只好腆著臉直白道:“也沒別的,我聽說你明日準備出去看戲,可否帶上我那兒媳薛氏?”

江春月心中納罕,竟為這事。

據她觀察,尹氏似乎並未虐待過兒媳,如今還要求她帶薛氏出去看戲,更加證明那是三夫人戚氏騙她的。

“薛瑛她膽小害怕,其實她也挺想出去玩玩的,可惜我事務繁忙,沒時間帶她出去,正好借你這次機會。”

江春月難得見到尹氏求自己。

她定要狠狠宰她一次。

“那大伯母要教我看賬管賬。”

她前世雖有點經驗,今生又做了生意,但程府的體量不是一般的大,江春月去過賬房,也多有疑惑,尹氏又故意不予解答。

尹氏咬咬牙,絞了絞手帕,一口答應了。

兩人達協議。

事情已經安排好了,她與薛瑛同一輛馬車就行。

路上,江春月看著眼前瘦瘦小小的姑娘,道:“若想跟我去看戲,直接差丫鬟告訴我,不用大伯母親自來說,我也會答應的。”

薛瑛臉上紅了紅:“我其實沒想去看,是婆婆她一定要我去看的。”

“大夫人待你真好。”

薛瑛對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:“婆婆確實待我很好。”

尹氏是因為自己丈夫常年在外做官,薛瑛的夫君,她的兒子也在外做縣官,體量到她的不易,才讓她出去看戲的吧。

尹氏在對自家人身上,是挺上心。

林四早就在戲樓裏為他們訂了包廂,門口布了侍衛。

江春月與薛瑛戴著帷帽進去時,江春月註意到在旁邊一間廂房,門口同樣也站著侍衛,她心想許是哪家的小姐。

剛一進包廂,江春月就讓人去打探打探,隔壁包廂是哪家的。

幾聲鑼響,戲曲正式開始。

有戲樓的人在包廂介紹道:“今日可是位名角,反串青衣,名叫柳輕。”

“哐當”一聲,江春月手中的茶杯掉落,四分五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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